加州美人

写一些让自己感到幸福和快乐的东西

终章·一个从未出场的废物配角的一生

又名我的天才女友。

这是一个姚汝能(的妹妹)视角看长安的故事,她像许多人,自命不凡却最后渐渐接受自己没有那么光彩的一生。身边可能还有各种生在罗马的朋友不断提醒着自己的渺小,年少很纠结,尘埃落定的时候只能接受。其实大家都很年轻,但是为了配合主题就强行尘埃落定一下吧……实在是笔力有限。

一句话概述:废物女旁观天才最终不再和平凡为敌的一生

跨入长安城门那一刻,我抬头又看了看立秋的天空,太阳浓烈,微凉的秋风徐徐地吹着,即使离开已久,也知道这是长安最平常不过的一天了。

阿娘见到我进门,没停下手里缠线的动作,只淡淡说了句:“回来了?朝食吃了吗?”

我走上前去,才发现这个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问阿娘仆人都去哪了,阿娘说自从阿兄出去做官,便都辞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陪嫁的婢女还留在家里,此刻买菜去了。

她眉目间平静如死灰,我更想念她从前浓烈的不甘和怨憎。

那时即使阿爷被斩首,姚家从一门贤良变为朝野笑柄,阿娘还是生机勃勃的。她可以早上挑着我和篮子去卖团饼,晚上洗衣做饭再看着我阿兄习字打拳,即使冬天三个人只有一件棉袄都要省下来钱给我买西市里脱了线的旧书。

她说她不信自己这辈子的命就是这个样子。

许是上天听到了我们一家的念想,我八岁时的一天中午,阿兄领回来一个朱袍冠玉的人。

他进门看到我阿娘时,神情就变得十分悲痛,走上前微微倾身朝阿娘行礼的时候几欲落泪。

我从开始记事起就已经没有见过这样贵气的人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而我阿娘安之若素,刚刚做饭湿着的双手用背后的衣料蹭了蹭,便同他聊了起来。

从他们的话中,我听出了那是太子,他在平康坊的街上遇到了衣衫褴褛的阿兄,从我阿兄那里知道了姚氏后人的下落,看到我们一家流落到这般田地,心中十分感伤。

他说我阿兄已经十六岁了,带到东宫去也无妨。

我感到一股强力把我拉到太子面前,紧接着就听到我阿娘说:“把姚素也带去吧,她书念得极好。”

太子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也直直回望着他,我莫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怕他。

他蹲下来问我:“你多大了?”

“九岁。”

“以后想做什么?”

“像蔡文姬那样。”

我照实说了。

后来长大成人的我好好想了想,好像我生来就没有散发生趣的能力,更遑论写出华彩文章了。

太子不忍拂了我阿娘的一片苦心,最后允许阿兄可以常带我去东宫玩,让我跟着他近臣的女儿一起念书。

那个女孩跟我一样年纪,人很天真,喜欢听我讲街上都有什么好玩的,一看就是从小被保护的很好的孩子,每当看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时候,谁都想照顾她。

她很崇拜我,我背书比她快,见得比她多,最重要的是能带着她到处玩。渐渐的,从前潦倒生活带给我的困窘都消失了,似乎得到了显露的才华,自由进出东宫的特权,曲折的身世,都让我生出了一个个美梦。

人到十几岁,自以为对这个世界相当重要,轻易就可以过上话本主角似的生活。心中总免不了得意,在人前卖弄饶舌,又在饶舌者前沉默。

我心想自己肯定会有一个极好的夫婿,但奈何年纪小,不知道什么算极好。有一天见到了阿兄和太子的好朋友,他貌似是个道士,又不太像--一般来说没有这样芝兰玉树的道士。阿兄跟我讲过他说棋神童的事,六岁与宰相张九龄称友,九岁与太子交。

我那时糊里糊涂地认定,这便是极好。

可只有一次阿兄远远地指了我一下,说我是他的妹妹,我才和他短暂地有了视线交汇。我从未向任何人讲起这件事,默默地安慰自己说有一天他一定能注意到自己。

年岁越长我越常常觉得无力,即使可以自由进出东宫,我和我的阿兄姚汝能,终究和东宫里的人是不同的。

阿娘在阿兄面前时时叮嘱他要振兴门庭,在我面前事事要提留意夫婿,每当这时,我的眼前会飞速闪过一个穿着绿袍的影子,然后压下憧憬,自嘲的嘀咕:“谁要找破落户啊……”

我变得越来越敏感,能准确地捕捉到友人在面对我时候的心不在焉,迎面走来的高门闺秀同我照会时的牵强,还有一起读书的韦山。

她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变得性情冷淡,少言寡语,眼神中有了我最熟悉的自命不凡。

她和我讲话的时候,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亲近,柔柔的声音讲出来的话能把人压得一哆嗦,此后就很少再见到她了。

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圣人在大明宫里当众夸奖了她,她一下成了少年天才。这时我们都十七岁了,写不出好文章的我变得对万事都漫不经心,与平常女子一样该梳妆梳妆,该读书读书,只是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热切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泄了气,丝毫不敢再与平凡为敌。

与我的消沉不同,阿兄成了四品东宫卫率,偶尔写点官场秘辛在黑市相当畅销,却还不够成为阿娘的慰藉。这两三年她最感兴趣的词就是“林相”和“凤阁”,阿兄听到总是沉默,未执一词。

他二十四岁红袍加身,已经算得上年少有为,是春风得意的时刻,但在人后总是一脸凝重地独自坐着。

无论离开长安后被他人如何说背信弃义,在我心中,他是非常好的兄长,他从来不会要求我做什么,十七岁的时候阿娘对我总是失望,他常对阿娘说有他一人足以,那是我乏味浑噩的少女时代里还算温情的记忆了。

十九岁我已经听了阿娘的话嫁给了她觉得不错的人选,她说:“等你老了以后,你便会知道这是自己做得最好的一件事。”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挖苦,心中没有一点感触。

后来韦公一家越发如日中天,韦山一直没有嫁人,有人同我闲聊的时候说起来,感叹了一句:“怕是没人有这个能耐娶她。”

我暗想:她才不会在乎这些,然后若无其事地转了话头继续聊下一个八卦,和光同尘。

我的夫君同李必有旧,当时为了迎接刚下山的好友,早早就归家开始准备,李必自己也说“到家中不停脚就赶过来了”。

我端着茶水走上前去的时候,李必一下认出了我,我的夫君笑着同我说:“还是你阿兄有办法。”

我也轻松地附和着,但还是免不了有些恍惚。此刻的平静,是不是恰恰说明年少时封闭在心中的波澜,爱也好,恨也好,都是没有来由又易逝的,仅仅只是懵懂之时对闪光的向往罢了。

看着两人聊到尽兴时李必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突然就想到了韦山,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没想到成真了。

天宝三年花萼楼那件不可说的大事消散之后,我就听到了两人要结亲的消息。那时我阿兄背负骂名远走他乡,阿娘突然病重,我尚且自顾不暇,没几天又接到了韦山的邀请,准确的说是太子妃帮她写的邀请,韦山又如何需要闺中的朋友?

我最终还是去了,毕竟看到请帖之时,我的婆母对我露出了上元节之后的第一个表情。也难怪,他们清流之家,隋帝旁支,即使没落了,几个儿孙也都个顶个的有才干,对家风不正的亲家相当不齿。

我是在韦山的婚礼上才见到饮中八仙那几位的,何老那天喝得十分尽兴,最后倒在席上还流了些泪。其他几个平素的文人狂客拉着韦公和韦山的阿兄灌酒,大家好像都很相熟,开心极了。

我觉得吵闹,就走出去吹了吹风。韦山看到我,露出了我许久未见的笑容,走过来拉住我说:“你来啦。”

“好久没见了,听说你都有孩子了。”

我看着记忆中极为熟悉的那双眼睛,也心照不宣地抛掉了该有的生疏和嫌隙。

“都两岁多了,你才刚刚成亲。”

她嘿嘿一笑,“那以后有问题就得问你了。”

我心中突然有些五味杂陈,又不好说拒绝的话,还是点了点头。紧接着跟着她像儿时一样大笑,她突然发出尖叫和大笑,我也跟着大笑,不再去思索些什么人生之类的沉重话题。

那天我们都喝醉了,互相说了很多疯话。她拉我回到礼堂,同各路宾客谈笑风生,其中不乏我儿时极为崇敬的诗人。

我托着腮坐在一旁,迷蒙中想:真是光彩照人的一生啊。

晚到一步的夫君拍了拍我叫我回家,踩着积雪走在路上,身上还在发热,寒风吹过也浑然不觉。夫君应该在旁边说着自己读书时的记忆,这大概是个幸福的场景。

可一个问题却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

曾经坚持理想一路到底,如今只能在寒风中等待着重复每一天直到老去,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如何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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